
王國猛的《別有根芽》是一部感悟式思想文化隨筆集,其中收錄的160篇短文,不以鴻篇巨制為愿,而以精致典雅見長。擇其要端,主要圍繞文和人兩個方面展開,既品文,又論人,重在論人,而且是在生與死、清與濁、貧與富、得與失、取與舍、智與愚、說與做、快與慢、長與短、大與小、凡與奇、往與來、真與幻、常與變、過程與結果、糊涂與明白、忘卻與記憶、物質與精神等多重關系中,考量人生,思考生命。其所悟所得,表達了自己獨具一格的生命觀、人生觀、價值觀、文學觀,文簡而意深,言近而旨遠,常有令人醒目會心之感。
生死之事,為人之根本,亦是文學永恒的母題。生死面前,最可辨明人的風骨和品性。作者從浩如煙海的歷史中擷取荊軻刺秦王一節,感嘆荊軻之所以悲壯,是因為其明知有去無回卻堅守承諾,慷慨赴死,“雖千萬人吾往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荊軻頭也不回,決絕的背影豐滿了歷史的畫面,成就了經典的時刻。在王國猛看來,敢以一人敵一國,毅然決然踏上不歸路,從容淡定地獻出自己珍貴的生命,這樣的行為氣壯山河,勇冠天地,這樣的人謂之英雄尤嫌輕。“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聳然動容,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擊節贊嘆!”透過文本頌揚以生命踐行諾言的品質,可以想見作者的錚錚骨氣和烈烈血性。
清與濁,乃是人格高下的表征,王國猛極為推崇清朝詞人納蘭性德和三國時期思想家嵇康這兩位賢哲。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冬,納蘭性德隨康熙北巡,獨立于塞外寒夜,但見瀚海萬里風沙,空中雪花飄灑,天地一派寧靜,人間唯余圣潔,故情感飛揚,靈魂顫動,寫下名篇《采桑子·塞上詠雪花》,其中的“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成就千古名句。在作者看來,“別有根芽”者又怎獨是雪花,更是耿介拔俗、瀟灑出塵的詞人自況——王國維曾贊他“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納蘭性德不但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而且冰清玉潔,廣結雅士,可惜壽年不永,三十即逝,作者嘆其“真乃別有根芽,人間多少富貴都留不住他”!此外,王國猛還將那個孤傲不群、因朋友舉薦自己為官而揮寫《與山巨源絕交書》的廣陵才子嵇康引為知己,敬佩他一生不與流俗茍同,“度白雪以方潔”,推舉其高雅品行,正直性情,嘆惋其難為眾容,終未善終,從而表達了對污濁世俗的摒棄,對純潔人格的敬意。
對于人生的理解,作者立于時間、空間和心間場域,在長與短、大與小的辯證關系中,獲得了新發現、新體悟。他認為,人生長短以百年計,歷史長短以千年計,地球長短以億年計,宇宙長短無法計,對于浩瀚無垠的宇宙,時間、空間都可以忽略不計。然而,人身雖微如塵埃,人心卻可大可小,有的人心懷無際,浩如宇宙,放眼天地間,暢想無極限;有的人心胸促狹,小如針眼,只有眼前幾百米、三五年,困于斗室方寸之間。人心細微,處處皆是坎,時時皆是難;人心寬闊,則所遇皆等閑,所經皆賜予。人生格局,實有云泥之別,在無限與局限、自由與束縛之間,作者崇尚高遠意態,沉湎于“縱浪大化”之中自然與我合一,心暢神游、天地豁然的文化想象。
王國猛對于生命過程有著獨到的思考,他認為生命是日漸深刻的過程、日漸清醒的過程、日漸寂寞的過程、日漸自在的過程。在新與舊的交匯處、往與來的臨界點、真與幻的分水嶺,摒棄浮華、淺陋、幻想,可以直達物性、人心、天理。生命的過程,定將揭開世情的縹緲面紗、庸者的威嚴偽裝,選擇痛思后的揚棄、破碎后的重構,于平常處求非常,在平凡中創不凡。
《別有根芽》這部書在當下出版界何以如此別開生面,令人耳目一新?竊以為根本在于作者抱持思想的獨立和精神的自由,堅守對世俗的警覺和反抗,與先賢對話、與現實對話、與未來對話,從而在探尋生命的根本價值和終極意義上,言自己之志,表獨立之言,抒寫了獨創性體驗,為當下文藝創作提供了值得學習和思考的范例。(李一鳴)
(責任編輯:盧相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