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中國文學史,帝王將相、士子權臣,乃至升斗小民,無一不在中國文化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商人的形象卻總是面目模糊難以辨識。不可否認,商人在主流文學中的缺席是受到自封建時代以來對于“士農工商”社會階層等級劃分的影響,扎根于中國本土的儒家文化也宣揚“重義輕利”、提倡“安貧樂道”,在這種社會主流意識形態評價標準的統攝下,中國文人難免會忽略商人階層,即便在《左傳》《史記》中有關于商人的故事,商人也通常被當作政治事件的參與者或推動者來描寫,并沒有從商人本身的從業特點進行刻畫;此外,與西方文學中對于商人的個性化塑造相比,中國文學中的商人形象特別容易出現“臉譜化”,大部分時候與“精于心計”和“貪婪”相連。其實,商人作為社會階層的重要組成,對于社會的貢獻不止于經濟方面,對于社會穩定發展,民風、民情的塑造,都作出了重大貢獻。上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環境的變化使得文學界出現了多種思潮,其中“文學即人學”成為大勢所趨,人情、人性、人道、人本成為這一時期文學的基本精神。作家們在這種敘事背景下,塑造出一系列有血有肉的商人,其中關于晉商的文學作品數量占據榜首。
描寫商業的歷史小說有兩個側重點,既講商又談史,通常是以古代知名商人為主人公、以真實歷史作為依托展開故事,內容涵蓋商人個體和家族,如成一的《白銀谷》和《茶道青紅》,鄧九剛的《走西口》,朱秀海的《喬家大院》等。晉商位列中國十大商幫之首,在明清時期,對于山西乃至全國的經濟都作出了貢獻。明清時期,晉商抓住契機,充分利用自身堅韌的意志、高超的經商手段、正統的文化內涵,爭取到應得的社會地位,在歷史推動下,肩負起救亡圖存的擔當。作家們正是洞悉了晉商精神在這一歷史階段的全方位呈現,才在文學中將這種普遍的社會認同塑造出來。
晉商精神的基礎是“儒賈相容”,儒即儒家思想,特別是其中關于“仁義”的經商準則;賈即商賈,也就是經商的生意人。儒家思想2000多年來在中國思想界的統治地位是無可撼動的,晉商家族的子弟們,即便沒有讀書取仕、步入仕途,也會自幼時開蒙就學習儒家經典。儒家思想“仁義”成為經商準則的核心,晉商甚至一度想要打破儒與賈之間的階層壁壘,提出了“賈可習儒,儒亦可賈,賈也可士,士也可不失賈業”的看法。隨著這種看法出現的“儒商”,正是晉商團體的重要代表,他們有著正統的知識素養和文化氣質,將內化的儒家思想貫徹到商業經營活動中,并以此形成獨具特色的經營觀念和行為風范。
晉商崇尚信義,推崇義、利結合的經商原則,這一觀念的源頭仍是儒家文化,“義”被用來規范從事商業活動的人,“講求誠信”因此成為規范經濟行為的道德標準,誠信經商,方能以信獲得客戶的青睞、以義獲得同行的推崇。在文學作品中,那些在困境中仍堅守“誠信”原則的商人往往會獲得更大的利益?!蹲呶骺凇分校焯簽榱司S護三義泰不賣假貨的名聲,當著幾百號人的面,把一整船被張友和摻了糖稀的胡麻油全給倒了。在他看來,“針尖大的窟窿斗大的風,要是傳揚出去三義泰做假,以后誰還會跟咱做生意”。晉商經營的商號或票號,無論規模大小,講信譽、重信用都是最重要的一條經驗。徐太春緊守著這條底線,在日后的經商生涯中數次化險為夷,最終成就了一番事業。
晉商的精神追求是與人為善、和氣生財。在《白銀谷》和《喬家大院》中,都有商賈人家在大荒之年設立粥棚救濟災民的情節,這些商家,沒有選擇囤積居奇、大發不義之財,而是繼承儒家“仁義”的思想,向災民伸出了救助之手,這一與鄰為善的舉措不僅為商家贏得了名聲,也為其未來的發展鋪平了道路、贏得了鄉鄰的支持。
晉商精神對于社會民情的影響力源自晉商“匯通天下”的抱負。在創造巨大社會財富的過程中,晉商的眼界更開闊、志向更高遠,作家們在塑造晉商形象時,將其“匯通天下、貨通天下”的目標提升為一種兼濟蒼生的家國情懷。傳統中國文化強調考取功名報效國家,但是,晉商對于國家經濟的貢獻才是百姓生活安穩的前提,這比士人口中的虛名要真實得多、重要得多?!秵碳掖笤骸分袉讨掠拐f過:“我們既做了商人,就要有商人的志向,我們要做天下那么大的生意,為萬民謀天下那么大的財富。”這成為他畢生的追求,無論是去蒙古販賣日常用品,還是進入票號業,喬致庸的心中所念都是振興大清商業、為國出力。“匯通天下”的抱負最終還是為了國家,這也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念對于晉商的影響,個人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后就該兼濟天下,將所得反饋回整個社會,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財富的良性循環、實現商人對于社會的影響力。
歷史小說中對于晉商形象的塑造,精確反映了晉商精神的本源和社會影響力,晉商憑借誠信、堅忍、謙和的精神在商業史中留名,并影響著現代商人。晉商精神所蘊含的商業文化,對于維系現代市場經濟中錯綜復雜的經濟關系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晉商精神的家國情懷,更是規范現代商業道德和商人責任擔當的內在動力。可以說,晉商不僅致力于社會財富的創造,更以其精神感染和影響了整個社會。
(責任編輯:梁艷)